燕窝记

燕窝

（小说）

努尔古丽·艾拜/著

郭俊亮（汉族）/译

五月的一天，日头刚刚落入西山，经过数千公里长途跋涉的一群金丝燕，终于飞到了心目中的理想家园。燕子们实在太劳累了。它们有的并未急着飞入拟安家的魔幻般的沟壑岩洞中，而是来到周围令它们陶醉的河流、山川、树林、草丛，以及被野花笼罩的茂密的灌木间做短暂的逗留，以便喘口气儿，适当地调整一个自己。

远方耸立着像驼峰般连绵不断的巍峨的岩峰。岩峰淡黄色斜坡凹陷处生成的冲沟地表，被野草莓及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覆盖着。那条由渗水汇聚而成的河流就源自这些岩峰。河流的水势虽说不可与其它大江大河同日而语，但渗水从山腰、峡谷经过之处，仿佛给人一种从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霆万钧之感。河流此岸是茂密的灌木，一望无际的生长茂盛的热带丛林，彼岸是悬崖、陡峭、极顶和原野，有些岩石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摇摇欲坠极为巍峨。从岩顶刮来的含有鲜灵的雨水和露水夹带着充沛腐殖质的温湿风，滋润着星星点点的绽放着的白、黄、蓝各色钟状花，郁郁葱葱的常青藤、牵牛花、白前等植物，在冲沟底将又细又长、又翠又绿的藤蔓相互缠结在一起，沿着悬崖峭壁竞相向极顶爬去。

的确，在这片让生物充分享受生活的广阔土地上，不仅养育着万紫千红的植物，而且养育为许许多多的水生物、爬行物、飞禽等动物提供着所需的丰富营养。由于雨水充沛，喜虫真菌蠢蠢欲动，飞禽不计其数且格外肥壮、顽皮、漂亮、健康和自在。树枝、孔洞、岩石、沟壑中的鸟巢随处可见，并星罗棋布地排列着。黄绿长尾鹦鹉、红鹦鹉、凤头鹦鹉，胸前、翅下、头部深红而其他部位淡灰色的鹦鹉们转动着溜光调皮的眼睛深沉地啁啾，饶有兴致地模仿这里别的动物发出的叫声。雀鹰、野鸽、鹌鹑、雪鸡们在盘旋翻飞。麻雀和燕子们也不甘示弱。在地上盘旋的蜥蜴突然跳跃到树枝上，将悠然自得的知了、飞蛾或蝴蝶吞进腹中。千姿百态的无数的蛇蜿蜒前行。瞪着慧眼的鹞雕张开巨大的翅膀，将强劲的利爪向下伸出，带着猎物随着空气流冲向天空。总之，生活在这里地面和空中的植物、动物、微生物，都按照自然界的天道轮回，均衡而又安定地生长、发育、繁衍生息着。

　　一天结束了，当太阳将余辉洒在地平线消失在主峰后面时，金丝燕避开太阳闪出的最后一缕亮光的照射，飞入与大瀑布紧邻的顺着陡峭山坡延伸进去的巨大岩洞内。这一奇形怪状的岩洞被称为魔窟。它好似大自然母亲专为这些金丝燕保留下来的休闲场所，极为强固、僻静和安全。几个世纪以来，许多幸福的动物在这个岩洞里就像树上的野果子似的安宁而自然地筑巢、产卵、孵化，一代一代地繁衍生息。

岩洞的一侧被柏树、刺玫、醋栗等植物所笼罩，天黑之前这里就已暗了下来。离岩洞不远即可听到洞内哗哗作响的流水声和不知是什么发出的轰轰隆隆、叮叮咚咚声。熟悉这些声音的金丝燕并未因此而受到惊吓，而是依照自由自在飞翔的天性，神情自若地进去寻找自己曾经住过的老巢。然而里面并没有巢。不仅找不到自己的巢，所有鸟雀的老巢一个也没看到。这令所有的鸟儿们都感到惊讶，叽叽喳喳地鸣叫了好一会儿。很显然，这并不是一种好的预兆。可回过来一想，它们对旧巢的并需要并非太迫切，反正他们总得要打造新巢。因为雏鸟只有在又新又温暖并且富有营养的结实的巢里孵化，雌鸟们才感到心里踏实，到时候安心教自己的两只雏鸟学会飞翔。算了，或许旧巢是自然掉落的，也或许是被水滴儿溶解掉的。

※ ※ ※

黎明即醒的金丝燕以一种急切的心情从岩洞中飞出。早霞染红了东方的天空。天上的云朵像涂抹了一层金粉似的黄灿灿的。冉冉升起的太阳给峭壁着上了玫瑰色。天地间是如此的宁静，如此的美丽。微风在山洞的石壁上轻轻吹过。虽然还有些凉意，但晨风令万物感到格外亲切。

河水像祖母绿般清澈，掀着巨大的波浪顺流而下。白云像软乎乎的棉花般将倒影投向河水中。大大小小的鱼儿、蝌蚪、蜗牛，在云影中像淘气的玩童般时而亮闪闪地出现在水面，时而直冲河的深处。燕子们眺望着此番景况感到幸福极了，因为它们正是为捕捉这些鱼儿、小蝌蚪、美味的蜗牛和在空中发出光泽的昆虫们而来的。金丝燕会用它们与自己分泌丰富的唾液、清洁的露水相互混合凝成固体，来为自己建造非常结实、富有营养而且暖和的燕窝。燕窝筑成之时，一切活动都将停止下来，然后安心在巢内产卵，孵化雏燕，认真地教授他们如何滑行，再带着雏燕们在捕捉这些既美味可口又营养丰富的虾、昆虫、蜗牛中翅膀变硬，继而挥舞键壮的翅膀窜向天空，如何筑巢，如何寻找并捕获生活所需要的各种营养物质。

金丝燕对自己充满着信心。它认为自己能无误且尽善尽美地完成这一连串的事情。所以它显得格外欢快和轻松自在。一会儿直接冲向几百米高的蓝天，一会儿喉部分泌出唾液向跃上河面的银白色的鱼儿、发出嗡嗡声的飘飞的蓝色的、绿色的昆虫俯冲而去。一会儿着落在河岸上柔软的水草上，精心地梳洗自己乌黑发亮的羽毛。一会儿又调皮地站立在动物的脊背或犄角上玩耍。或者在岩石中的空闲的孔洞挨个儿进进出出，对天上的白云和地表、水面和空中的所有存在的物质看来看去。观察着闪亮的露珠、野花的宽叶、瞬息万变的各色花朵。总之，它对这片坏脾气的大地要做到心中有数。此时此刻，他对在这里筑巢、孵化雏鸟有怎样的有利和不利的因素，需要进行详尽的考察。以便在这个自然里站住脚跟，并且尽可能让自己全面适应这天地的深度和高度。

　　太阳在缓缓地攀升了，各种植物和动物的影子在向西延伸。天空和大地上的青山绿水依旧在阳光照射下发生着各种各样变化，时而金光闪闪，时而红光满天，像野鸽了脖子上的金色项链般亮闪闪的。这时，金丝燕嘴里噙着一条软呼呼的虾，从地表上笼罩着富饶翠绿的丘陵地飞过。然而，当它感到地面上有一股不熟悉的、令人沉闷的奇怪气味扑鼻而来时，激起了它强烈的好奇心。它立刻降低飞行高度，开始在这片地面盘旋起来。当它趋近地面和花草丛生的一片绿洲时，清晰地听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的吵嚷和狗的狂吠声。

果不其然，在这里它看到了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用两条腿的动物――正在行走的人，以及人在潮湿的地面上建造有一座小屋子。屋子是那样的轻巧，就像哪只鸟儿丢在原野上的粗糙的燕窝似的。屋子里有位男人正在睡觉，发出响亮的呼噜声。这个男人每打出的每一声呼噜，如同空中正在响彻着轰隆隆的雷声似的。胸部还一起一伏的。单薄的眼皮好像不能完全包住歪斜的向外凸出眼珠似的，时不时向上翻着白眼。

与小木屋并排搭着的一顶彩色帐篷前，用石头块垒成的炉子正冒着袅袅炊烟。炉子上架着一口铜锅，锅里沸腾的水中咕咕嘟嘟地煮着一只大锦鸡肉。一位戴着粉红色帽子、手臂较一般人长出许多、眼睛凹陷、模样像猴子似的男人，正挥头斧头劈着倒在地上的像乱的头发似的古树根，准备着做饭用的烧柴。

帐篷和小屋子周围，是被踏踩过的苔藓，遍地都萎蔫地躺着被拔出来的田旋花、野玫瑰，折断的槐树枝……，另外一些不怕踩踏的爬山虎等藤蔓类植物仍顽强地生长着，有些已经爬上了木屋顶。稍远处是被踩倒的不分时令盛开的黄澄澄的矮花，一位十五、六岁的黄发、暗棕色眼睛的半大孩子，一会儿向一排排楼房般巨大的棕色白蚁穴灌开水，一会儿用刺去扎蜗牛唯一的呼吸气孔。一会儿在帐篷出入口把几只红蜻蜓脆弱的尾巴掐断，拔掉蜻蜓钻石般透明的翅膀，然后抛向天空。距离他约两步远的地方，有一只两条腿被细线绳紧紧绑着的绿蟾蜍，趔趔趄趄的朝孩子瞪着愤怒的眼睛。绿蟾蜍如此悲惨样子不仅没有唤起小孩子的同情心，而且还招来他哈哈大笑。他的这种勾当就连正在远处啃骨头的黄狗也心惊肉跳，黄狗为了表达自己的无奈，停止了啃骨头，愤怒地伸长脖子，朝天狂吠了起来。

　　金丝燕在费解中陷入了不安，落在一棵高树的细枝上。它小小的心奇怪地撞击着。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呢？他们是不是为了谋生才来这里的？它这样想。它虽然有生以来从未见过所说的人，可人是怎样的它还是早有耳闻的。在鸟儿们中间，经常能听到关于人猎杀动物、破坏环境、残酷无情、自私自利方面的故事。

“凡是人足迹所到之地，树叶的沙沙作响声、甲虫的吱吱叫声、蛤蟆晚间的呱呱叫声，全都听不到了。他们走到哪里就把长枪、子弹、药剂、陷井、铁铗、捕鸟器带到哪里，并且随时随地的不断地制造更新这类东西。随之而来的是地上动物、空中飞鸟、水中的鱼儿等生物不得安生。他们是那样的贪得无厌、伤害行凶、强词夺理、肆意扩张，让许多土地变成了不毛之地和荒漠。水牛、大象、河狸、鹿，全都惨遭到被射杀的命运。野马被驯服。动物的天堂茂密的森林被砍伐。本来专属于动物活动的偏僻大山、丛林变得吵吵嚷嚷。他们圈地盖房，到处都拉上了铁丝网。牧场、草皮被轰鸣的机械辗成了泥巴饼……不仅如此，他们还污染包括他们自己在内所有生命呼吸的空气、饮用的水源。所以要远离人类，不要见到他们，要从有人们的地方飞走……！”这些都是母亲和其它鸟儿们讲的。它突然想起了这些话，好像现在再不逃走就来不及了，等待自己的命运将会像这锅里快要煮熟的大锦鸡似的。年轻的金丝燕扑棱一下向空中飞去。它想从这里飞到母亲所说的人类足迹没有到达的其它地方去。然而，如今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即便有，自己如何才能找到。再说了，孵化雏鸟的时间还允许吗？有的鸟雀早就把巢筑好了，甚至已经产卵了。它自己当然也不能再耽搁了。得抓紧筑起一个温暖的巢，尽快把小鸟孵出来。谢天谢地。那个有众多鸟儿筑巢的岩洞距这几个人相当远，而且非常隐蔽，他们似乎很难找到……

金丝燕这样飞着，直接着落在魔窟口茂盛的野玫瑰的粗枝条上。不知从哪些岩孔里传来黄雀、夜鹰悦耳动听的鸣叫声。金丝燕知道这是它们孵化出了新的生命。看来它们已经抢占了先机，自己现在也得急起直追，它这样想。它站立在枝头上眺望着岩洞口顶上的天空、开着红黄白各种色彩的带剌的花朵、浓密的灌木丛、互相交织着攀爬的野樱桃枝。越看越觉得这条沟壑除了像它这样的飞禽之处，就连包括蛇之类的其他生物也很难进入似的，确实是一处安全的栖身之所。多少年来就是在这块美丽而又隐蔽的地方，无数的孩子们在母亲的哺育下长大成才，它从内心深处为与这些母亲一样的所有雌燕们佩服和自豪。

※ ※ ※

一日之计在于晨。大清早是一天中最宝贵的时刻。经过一夜睡眠的各种生命，此时比一天任何时候都更清醒、更精神。因自身获得新的生命力、渴望、喜悦和芳香的空气而浑身舒畅。

金丝燕也是如此。它每天大清早就醒了。并且是第一个从岩洞里飞出的鸟儿。对于它来说，黎明的到来就像是这个世界特意赐予自己用来建造鸟巢的，它不愿意因为自己懒惰的天性而让母亲失望。因此从小做事就非常认真踏实。按照母亲曾经的教导，将最富有营养、最优质的鱼、虾、蜗牛、昆虫、水藻、微小的生命叼到鸟巢来，与自己喉部分泌出来的黏液、早晨的露水滴相凝结，巧妙地排列起来。将柔软植物纤维混合上自己的羽毛铺在巢的底部。每次望着像精美的钻石般明光锃亮的巢一天天地在增高、加厚，心里就像开了花似的有说不出的快感。这样连续工作十五天后，其生命中的第一个鸟巢就可筑成。对于金丝燕来说，成功筑成一个巢的确是件大事。标志着它向做母亲的道路上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为此，它从内心感到欣慰和安适。眼前马上闪现出心中所期待的漂亮雏鸟的模样，好像正在倾吐着情感似的，好像一个正在朝着有孩子之路走着的慈爱的母亲似的，久久地抑制不住内心肺腑的美妙和妩媚。

　　然而，这些可怜的金丝燕哪里知道，等待它们的将是一场大灾难。这天，它们与往常一样回到魔窟。寂静、漫长的深夜，沟壑内漆黑一团，森严可怖，好像有一种危险就隐藏在这个黑暗中似的。而疲惫的鸟雀们却正沉浸在安然的睡梦中。

这时，突如其来的三个人的嘈杂脚步和一只狗的狂吠声，如同一颗炸雷，打破了夜的沉静，惊醒了正在岩洞里酣睡的所有的鸟雀们。整个魔窟乱成了一团，大家纷纷慌忙从巢里伸出脑袋，瞪大醋栗般漂亮的眼睛，在惊恐中盯着散发有与同类不一样气味的向前移动着的几个黑团。果不其然，岩洞的那头，先是出现了一种黄、红、紫或者硫磺色似的神秘光束，把鸟雀们乌黑的羽毛照射得闪闪发亮。接着便看到几个黑影儿向前蠕动，原来两人男人、一个小孩和一只黄狗，他们来到岩洞正中间时突然停了脚步。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只手电筒，一个个睁着惊恐的眼睛，感觉仿佛得到了不知哪个大神相助似的，用怀疑和激动的表情看着悬挂在各个棱角、孔洞、岩石上高高低低、鳞次栉比的燕窝。

“啊，我的天哪！我们要发大财了！”走在最前面的斜眼控制不住自己激动情绪大声喊叫道。叫声碰撞在一个石头又接力碰到一个石头，回声在整个岩洞中久久震荡，沟壑中的所有动物陷入更加恐惧状态。于是，它们一个个被吓得浑身发抖。为了偷生，有的急忙将头缩进巢内或将头紧紧埋在胸脯。有的被吓得吱吱叫个不停，用惶恐的眼神时而盯着这几个奇怪的动物，时而用期待地目光望着同伴，好像在对它们询问：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悄悄……别出声……尽量别吓着它们，真的太多了……”另一个人说。他们又交头接耳不知嘀咕了一些什么，然后在两个人在一个小孩和一只狗的陪伴下，掉过头，迈着轻轻的脚步顺着来路从洞内走了出去。随后，鸟雀们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尽管这些人给它们带来了严重的纷扰，但是当晚鸟雀们并没有遭受到任何伤害。

又过了不长时间天就亮了。鸟雀们重新振作起精神，像往日一样忙了起来。在忙碌中，它们或许已经把那三个人和黄狗忘在了脑后。雌燕们就像在山谷中的果树、花草间辛勤采蜜的蜜蜂一样，开始与自己一样有着红腿的鸟雀们比试着忙碌，一整天都为有意义的事情忙得团团转。为自己补充有营养的食物，张罗需要贮备的食粮。只有正午的时候，它们才会在嘴里叼上一只软乎乎的珠蚌回到岩洞做短暂的休息。然而当渐渐接近沟壑时，从岩洞里传来的鸟雀们的哀鸣声使它们心胆俱裂般地忐忑不安起来。果真，它们看到许多雌燕有的焦虑的在空了的鸟巢位置上滴溜溜地转着圈儿，有的在空中凌乱地盘旋，还有的凄凄惨惨的从岩洞飞出。每个没有了踪影的燕窝处，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描述的悲凉气味。

　　金丝燕筑的巢也不见了。它惊恐万状。为了寻找自己的巢，它也与刚才的鸟雀们一样，先是在魔窟里乱飞，四处搜索着。飞遍了洞内各个角落，也未看见自个儿巢踪影。突然，它似乎想到了什么，知道该怎么做了，赶紧从岩洞飞了出来。一群金丝燕也紧随在它的身后。鸟雀们跟着它直接飞到有人搭建着彩色帐篷的那个灌木林。在过去的几个星期中，木屋的墙上已被苔藓、田旋花和其它各种花草所笼罩。靠近屋子用石头垒的炉灶、名贵的铜锅、勺子、盆子已被熏得黑油油的，尚未熄灭的炉灶里半湿不干的松树枝依然徐徐地冒着黑烟。先前被踩倒且已很快恢复过来的红花像星星般灿烂。木屋子前面一块平整的地面上四方形盘石四周，两个大人和一个半大小子坐在做工粗糙的板凳上，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鹿肉。黄狗依旧在先前的位置上摇着尾巴，哀伤地使劲啃着丢在自己面前的一块骨头。年轻的金丝燕突然看见木屋旁边有个用竹子编织的大篓子，篓子里有几百个燕窝，这下它什么都明白了。它同时看到那个自己所筑的珍贵的燕窝也在其中，看到此金丝燕全身的羽毛都倒竖了起来，开始叽叽喳喳大声鸣叫，其它金丝燕也跟着大声鸣叫。周围猛然间乱成一团。好多金丝燕也都认出了各自的鸟巢，吵嚷着向大竹篓子齐头并进，好像如果力量许可的话当即就想把巢叼走似的，有的甚至还想把整个篓子都叼走。年轻的金丝燕的肺都快要气炸了似的，围着篓子转来转去。斜眼看到这种情况后，立即把身边的短柄枪拿到手上，朝鸟雀们连续射出两粒子弹。鸟雀们被这“砰！砰！”的枪声吓得魂飞魄散，伤心而又无奈的向四处飞散。年轻的金丝燕也不得不与它们一样带着遗恨逃离。在金丝燕的身后传来那几个人的哈哈大笑声，嘿嘿嘿难听的尖叫声把它们吓得浑身发毛。先前还以为这些人的足迹不会到达那个魔窟，金丝燕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从心底感到深深的懊悔。

※ ※ ※

　　第一个巢被人盗走后，失去信心的金丝燕没有再回到那个魔窟。它也打消了再筑一个与先前那个巢一样精致、漂亮和富有营养的巢的念头，同时也从心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要求自己从对那几个盗巢人的满腔怒气中解脱开来。眼下最主要的，是要把全部时间和精力花费于再筑一个巢上，哪怕没有第一个巢那样富有营养和精致，只要能安全地产卵、孵化出小鸟、让小鸟快乐，看着小鸟们精神饱满并充满希望在天空中飞行即可。这时，它看到气势磅礴的河水冲击的峭壁边坡带有许多幽静的孔洞，不仅很陡峭，而且还避风，已经有鸟雀正在这里筑巢。它自个儿嘀咕道，人很难找到这里，如今就把巢筑在这里，准不怕再次被盗。这样想的时候，它还用疑惑的眼睛朝有人活动的那片灌木林方向望了许久。不用说，它对这些人还是心存疑虑，不能完全放心。

有时，金丝燕会在夜间目不转睛地望着闪烁的满天星斗，尤其是银河中像勺子般的北斗七星中最明亮的玉衡星，沉浸在关于鸟巢、鸟蛋、孩子、孩子的孩子的美好想象中。这时，它满脑子想的是，如果雏鸟一旦孵化出来，首先并不是教它们选择在什么地方筑巢、用哪些东西筑巢、如何捕食、应该注意什么。而首要的是教它们如何才能保障安全，如何才能摆脱人类这种可怕的高等动物可能造成的危害。然而，它不知道，将来遇到安全问题时，它该用什怎样的方式去教导自己的孩子。这不只是它，而是生活在这里的相对于人类的所有鸟雀们都不知道且又不得不严肃对待的问题。但在当下，唯一的出路就是远离人类并且赶快筑出一个巢，把孩子孵化出来，到那时带着它们以最快的速度从这里逃离。

每天，金丝燕从清晨到太阳西斜不停歇的向四处飞行。无论什么样的天气，它都坚定信心，工作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可惜，由于与第一个巢的时间相距太近，它的体质在短期内未能得到恢复，唾液腺已经缩减，能够吐出来的唾液量能大为减少，所做的巢也没有上次那样精致、富有营养成，再加上卵细胞逐渐增大，金丝燕的身体日渐沉重，行动有些不便。即便如此它也不悲观失望。只要有了巢，它就会不顾一切的把蛋下出来。只要有了巢，它相信孩子们总有一天会羽毛丰满。想到这些，它浑身就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和干劲。

薛宝钗送给黛玉一包燕窝有何居心？脂砚斋叠用6个字透露答案

《红楼梦》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一章中，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人感情急剧升温，成为可以谈心交心的好闺蜜。 薛宝钗关心林黛玉的身体时，看了她常吃的药方，好心劝她每天吃燕窝粥补养身体。这个提议一下子戳中了林黛玉的伤心处，私下

在它的辛勤努力下，第二个巢眼看就要竣工。再两天、或许再坚持一天新巢即可竣工。就在它满怀无限希望的这天正午时分，年轻的金丝燕疲惫不堪地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回飞。尽管它已饥肠辘辘，但也舍不得将嘴里衔着的一条小虾咽进肚子。这条小虾与将近耗干了的最后一口唾液混合后，谙熟地补在看上去像磕掉一个小豁口似的巢的最后的缺口，整个巢便大功造成。就差这点了，他心里这样想着。它的眼前闪现出那个完工后的草黄色巢，并为此打心里感到满意和快慰。虽说这个巢筑的有些粗糙，但这个巢还算得上温暖，而且安全，在这个窝里产卵、孵化孩子应该不成问题。

　　可惜，实在太可惜了。第一次发生的不幸又一次发生了。当它怀着如此大的希望、向往和记挂来到熟悉的斜坡时，马上就要完工的自我感到无比坚固的这个巢的位置又是空空如也。这是怎么回事？巢到哪里去了？……好像心口被戳了一刀似的，金丝燕小小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了起来。我怎么会看错呢，果然巢不见了，这里分明还留有我的羽毛和爪迹。它还是有些不相信，试着在巢的印迹上啄了啄。可它的喙怎么能比得过石头的坚硬呢。巢的确没有了，再一次被谁盗走了……它仍不相信这是真的，便飞到对面的悬崖上，朝侧面丘陵瞭望。因为并没有水从那里流过，于是低飞着掠过冒着泡沫的河面来到河岸。但是仍然没看到巢。对于不久就要产卵的可怜的金丝燕来说，失去住所是何等的残酷的事情，就像一个迷失在丛林中找不到出路的行人似的，不知该怎么办，它只好四处乱撞。唉，这会儿渴望从它身上分离出来的小生灵，是多么地想让自己的母亲快点儿筑成一个巢儿，为自己准备好最富有营养的食物啊！然而我的这个巢儿怎么总是准备不就绪呢？！他们为何要掠夺鸟儿们的巢，让我落到无处安身的境地呢？啊，无耻之徒们，强盗们……！这残酷的现实让它的心憋得快要出血，它叽叽喳喳地叫苦不迭，千百遍地诅咒这不公的命运和这些人的卑鄙勾当。不用说，它有生以来从没有眼下这样心慌意乱过，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傻傻地楞着不知该怎么办过。真的，该怎么办呢？……它仰望天空，发出断续的、颤抖的带有哀怨和凄苦声，好像在等待浩瀚的宇宙回答它的问题似的。这非常凄惨的哀怨声越过悬崖间矮矮的树林、寂静的原野，传入高空中的白云间。

你还能怎样，你当然只能是再去筑一个巢呗！

最后，金丝燕也没有听出这呼告究竟是来自本性，还是来自自然。但是，在它心中突然出现的从未有过的难忍而紧迫激情的驱使下，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是的，所有的母亲为了自己即将出生的掌上明珠（蛋），哪怕是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都行，说什么我没有办法，就把孩子丢到任意一个地方、一片平川，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金丝燕这样的鸟类身上！当务之急是，必须像蜗牛紧贴缝隙栖息似的，在那个人类无法靠近的悬在空中的岩石上面筑个可以栖身的巢。为了保护和培育子女，能让自己的血脉代代相传，别说吐出身体内的最后一嘀唾液，哪怕是献出自个儿的整个生命，它也在所不辞，它觉得这才是自己当务之急。

　　就这样，由于伟大母亲天性和生育子女的无限期待，年轻的金丝燕重新振作起了精神。正如它所想的那样，第三个巢就确定在对面那个悬空的岩石上的某个孔洞中筑。两天来风雨无阻，不顾疲劳昼夜不停紧张劳作。因为已进入临产期的它随时都有产卵的可能，所以它不能飞得太远，只能凑合着能把附近的一些东西运载回来就感到满足了。然而，这一天返回来的时候，像往常一样要把运回来的生物加以排列和密封起来，必须从自己体内分泌出丰富的唾液才能凝固，但是已经极度虚弱的身体哪里还能再分泌出一滴唾液呢？那可怎么办？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金丝燕身上的血液和留给自己吃饭用的最后一滴唾液……这对鸟雀来说是件玩命的事情，虽然这是对生命的终局裁定，但是除此之外哪里还能有更好的选择……无可奈何的金丝燕便用锥子似坚硬的嘴，使劲在自己翅膀的几个部位啄了起来，翅膀下面柔嫩的羽毛被一根根地拔出。疼痛，难以忍受的钻心的疼痛，它不得不发出撕心裂肺的唧唧喳喳的凄惨的鸣叫声，但是它没有想到过停下来……

※ ※ ※

尽管血红的太阳行将消失于山后，但太阳的余辉中依然隐约可以看到河畔上三个人、一只狗。一只面色苍白的雌金丝燕正噔噔地跳跃着紧随在他们的后面不放。

“这种血色燕窝被称为‘血燕’，被视为燕窝中的珍品。它是母燕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筑成的，具有天然的营养价值，价格最高。与质地厚而洁白的‘白燕’相比，价格要高出好多倍。所以，我们还得继续努力干它几天，尽量再多采收一些这样的燕窝。”

“哥们儿，可采收这样的燕窝，我们是要以生命为代价的呀，刚才那个悬崖是那样的陡峭、打滑和令人恐惧啊！我的手还被那只母燕啄破了呢！太可怕了，当时的情形到现在想起来，我都还浑身打哆嗦哩！”

“哎哟，一边待着去，不就那么小的一只鸟嘛，再怎么啄能把你咋样？只不过是给你挠个痒痒而已！”

“什么能啄咋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兔子急了也咬人，难道你不知道这句俗话吗？我最担心的是怕它会啄到我的眼睛……”

“哈哈哈……一个大男人竟然会被那样小的鸟雀吓破胆，你给我走开，就凭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以后能干成什么大事呢？”

“照你这样说……说实话，我刚才着实有些可怜那只鸟了……你说它刚才的鸣叫声是多么的凄惨？……听，又是那个声音……好像就是那只鸟正低声……”

“你真像个娘们似的……纯粹是草木皆兵，难道有鸟鸣叫就是那只鸟的鸣叫吗？这个地方正在鸣叫的鸟儿有好几千只呢！”

　　“哥哥，哥哥……唉呀，你快看……有一只鸟正紧跟在我们后面……就是刚才的那只鸟，头上秃着的鸟……”半大孩子用手指着自己后面的鸟给斜眼看。

果然，一只断了翅膀的金丝燕正哀痛不已地跟在他们后面。它是那样的羸弱，却又是那样的不依不饶，它的整个气势没有了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鸟儿们特有的活气，甚至连原本像黑宝石般璀璨的羽毛也完全失去了光亮。它好像正在发出一种幽幽的声音，祈求前面的几个人停下来。它的啼鸣声是那样的低昂，仿佛颤音的拍子般令人怅惘，就像生离死别中的母亲经受不住丧子的痛苦而发出的心胆俱碎的凄怆的嚎叫，衰弱且连绵，一阵一阵的，突然又尖锐起来，屡屡悲鸣着。半大小子被金丝燕的低鸣而感染，在原地停了下来。不知怎的一种凄凉感向他袭来，他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起来。

“去，你去把它给捉过来！”走在前面的有着长臂的像猴子模样的人对身边的斜眼说。

“我们捉它做什么？”

“你把它与燕窝一块儿煮着吃掉，那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喔……那好吧。”

“哥哥，我们停手吧，夺走它的巢已经够意思了，”孩子自个儿叹息道，但是谁也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

斜眼走到金丝燕前面蹲下。金丝燕看到他把手伸过来，拖着折断的翅膀往后躲。他每次伸手去捉，金丝燕都会用尖锐的嘴狠狠地啄他那肮脏的手，于是就急忙把手收回来。但最终还是没能挣脱掉斜眼铁钳般的手掌。这在斜眼看起来特别有趣，逗得他发出格格格的笑声。

“喔唷，快来看！脾气多么暴躁的鸟儿呀！”他说。不言而喻，金丝燕乌黑圆大的眼睛善恶是如此的分明，完全展现出一种要与他拚命的架势。

　　听到喊叫声，眼睛沉陷的猴面男人耸耸肩走到拨剌眼跟前，一过来就伸手要抓金丝燕。金丝燕用愤怒的眼睛狠狠地盯了它几秒钟，全然不顾自己连拳头大小不到的身体和弱小的力量。依然拖着折断了的翅膀、隆起的腹部、虚弱的身体也要与他们做殊死的反抗。就这样，它把最后的力气全都集中在锥子般的嘴上，狠劲去啄斜眼的脚趾。但由于用力过猛，两枚雪白的蛋从屁股“噔、噔”接连滚落在斜眼的手心。斜眼被这有趣的现象惊叹不已，把蛋握在手里，啪嚓一下将金丝燕摔到地上。金丝燕借着夕阳的最后回光，开始仔细观察自己的蛋。翅膀已经折断的它噔地试着跳跃，企图把蛋抢过来。然而，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从地上飞起，同时反抗也屡不凑效。以至斜眼在不经意间将它的两颗蛋咕叽一下捏破了，眼看着黄澄澄的液体从破口处流出，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气味？”斜眼问。

“还能是什么味，还不是你手里的鸟蛋的气味？”

“难道不是孩子的气味吗？要不然的话肯定会孵出一对小鸟的。”半大孩子用复杂的表情说。

“那就算是孩子的气味吧，哈哈哈……”

两个男人开着玩笑，带着一个半大孩子和一只黄狗由河畔向远处走去。在他们的身后传来金丝燕发自心灵深处的与最亲近、最心爱的一种东西永别的凄惨的哀鸣，这哀鸣声没有持续多久便中断了……

（努尔古丽·艾拜2017年2月5日完成创作于和静）

　　译者简介：郭俊亮，男，汉族，1960年出生，山西省河津市人，中共党员，大学本科学历，高级工程师职称。1979年入伍，先后在新疆军区作战部队及新疆军区后勤部机关服役，并担负喀喇昆仑边防建设施工组织四年。1999年转业，先后担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环境保护局办公室副主任，环境保护宣传教育中心书记、副主任，《新疆环境》主编。现已退休。

1981年以来，先后在省级以上报刊杂志发表新闻、散文、学术论文等千余篇。有的作品获省、全国奖项，被收录到“作品选”、“文库”、“文集”、“全书”中，曾连续多年被评为新疆日报和新疆人民广播电台“优秀通讯员一等奖”，新疆、兰州两级军区和全军“优秀新闻报道骨干”、“结合工作搞报道一等奖”、“军事学术研究奖”、“后勤学术研究奖”等奖项。

47岁起，利用业余时间自学维吾尔语言文字。主编《新疆环境（维吾尔文）》、《新疆环境》（哈萨克文）各44期，审读维吾尔、哈萨克文字各300余万字。近年来开始涉足文学作品维译汉工作。发表中篇、短篇、文学评论等维译汉译作三十多篇计40余万字。译作《手机》《玩笑》《烦人的人》《新来的邻居》《楼房里的老人》《大失所望》《倒下的树》《罗勒花》《朦胧的周末》《误会》《永恒的思念》等中短篇小说散见于《民族文学》《民族文汇》《伊犁晚报》《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字翻译作品选粹（维吾尔族卷）》《玛依布拉克作品选译》《五月的绽放》《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作品集》《沪疆课》等。有的译作在维译汉大赛中获奖。翻译学术论文收入《全国民族语文翻译学术研讨会论文集》